點絳唇（七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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點絳唇（七）
鈴鐺自是好卸的。
但韓蘄並沒有拿。
姚清筠整個人已經上來了，燕奚有些急，一邊拽著韓蘄，一邊用手指著那顆鈴鐺，示意他快些取下來。
韓蘄不為所動，眸色卻是比剛見燕奚時亮了許多。
他伸手摟過燕奚，朝靠著的樹幹發力，帶著整棵樹震動，眾鈴歡快地響起，梧桐葉一股腦傾落下來，砸在姚清筠臉上，加之他剛站上分叉，重心不穩，從上直挺挺跌落下去。
不過還好，他離地不遠，且屁股著地，並沒有摔得太慘重。
四下無人，僧人香客皆眠，他不敢驚擾了人，加之他本來做的便是虧心事，縱然摔了下去，也不敢痛叫出聲，只能將所有苦痛都緊咬於嘴中。
他落到地面，便樹靜風止鈴鐺回響，再無梧桐葉掉落，姚清筠以為是靈樹降下懲罰，忍著疼痛，鄭重虔誠朝它跪拜三次，這才捂著痛腚離去。
燕奚以為這就完了。
她放松地將手中紅祝往回收，下一刻韓蘄卻握住了她的手腕。
“為何？”他問道。
“什麽為什麽？”燕奚迷惑。
“給我。”韓蘄道。
聽這字眼燕奚可就不爽了，她道：“雖然我就隨便一寫，但這也是我的東西，不能給你看。我還沒掛樹上，看了就不靈了。”
聽見這話，韓蘄扯了扯嘴皮。
自己不信這套說辭，又拿這套說辭來搪塞他。
“看了就不靈？”韓蘄淡聲道，“那你今晚來此，是做什麽？”
這話問得燕奚一噎。
但她記得以前看過的攻略都是反將一軍，於是燕奚不答，而是反問回去，“那你又是做什麽？別跟我說你來看風景呢。這麽多又高又好爬的樹你不爬，偏偏爬這障礙最多，也看不見月亮的樹。”
韓蘄終於罕見地沈默了一回，他如玉瑰麗的臉此刻有了些動容。
他似乎不想與燕奚爭辯這個話題，正待他想到什麽想要開口問，燕奚聽到了遠處傳來的動靜，身子前傾，先一步捂住他的嘴，接著往下張望。
這一次，是顧寒霜。
燕奚大呼救命，女主不愧是女主，今晚一個兩個都跟密探似的，就為了看看女主那紅祝上寫了些什麽東西。
他沒走近時便看出了這邊的奇怪。
他伸出手，感受夜裏的風。
雖有，但不大。
這樣微弱的風，怎麽能夠吹落如此數目龐大的落葉。
顧寒霜顯然是不信的。
那只有一種可能，在他之前有人來，並且此處應該打鬥過。
是誰呢。
程澈和燕期會武，姚清筠不通，韓蘄身子羸弱多年。
今夜造訪此地的，基本都只為一個目標。
他腦中靈光一閃，唇邊揚起淺笑。
他忘了，還有孫策泱。
孫策泱跟燕家二姑娘，一向交好。
顧寒霜止在原地，目光游移在靈樹間。這鎮定悠緩的模樣讓燕奚心裏打鼓，下意識去依靠身旁的人，之後她才想起來，身旁的人要比她更擔心暴露才對。
但是身邊人體態放松，如方才那般斜靠著樹幹，根本無半分擔憂之姿。
燕奚有些好奇，他到底是有什麽樣的底氣敢這樣做。
果不其然，顧寒霜好像是將目光定睛到一個地方，神色突然一松，喚道：“將遺。”
尊貴的敬王殿下，是不屑於親自爬上樹去取那紅祝的。
他音落，突然有一人從暗中閃出，落到他眼前。
燕奚看清了，是從拱門那邊的樹上閃出來的。
她靠近韓蘄，朝他附耳低聲道：“你說他是不是早看見我們了？”
韓蘄微微搖了搖頭，示意她接著看下去。
他左右梭巡一番，壓著聲音道：“將燕聽雪的紅祝取下來。”
還未及那名名為將遺的暗衛行動，顧寒霜又陡然說了一聲“慢”，他仔細辨認了一番，讓他又回了原位置。
不消片刻，有鶯鶯燕燕的聲音傳了過來，聲音雖低，但也足夠辨認是三位姑娘。
燕奚也伸著脖子張望過去，果然是女主帶著婢女過來了。
她就說嘛，有男主在的地方肯定就會有女主。
是女主先出聲了。
她看到顧寒霜一人在這裏很是訝然，目光旋即轉到地上那一片梧桐落葉，神色稍定，依著禮教先問了好，“這麽晚了，敬王殿下如何在此？”
他頓時笑得和煦如春：“母妃說她念佛的日子未完，不與本王相見。本王在院中等了許久，如今因著母妃要就寢，便將本王趕了出來。本王想現下也睡不著，閑來無事隨處轉轉，就走到了這裏。燕小姐你也是睡不著隨處轉轉嗎？”
他一口一個本王，刻畫盡了他與燕聽雪之間的身份之別，聽得燕奚一陣惡寒，甚至假意幹嘔表達自己的惡心。
一旁的韓蘄瞧見，嘴角靜靜彎了一個淺淺的弧度。
底下的燕聽雪倒很是接受良好，她的臉上掛著終日裏常見的那恬淡得當的笑，道：“非也。夜裏去尋小妹，她並未在臥，我等有些擔憂，這才一齊出來尋她，不成想遇到了殿下。”
顧寒霜聽得一臉了然，明顯已經跟自己方才的暗思對上了，不由得，他故作隨意般，刻意地提道：“日頭昏黃時，本王便見孫小將軍同令妹處得很愉快，說不定，今夜他們二人也在一處。”
聽到這話，燕奚瞧了瞧自己，又下意識轉頭看向韓蘄，發覺他正用很有深意的眼神瞧著她，想說的話一下子便咽到了肚子裏。
她立即悄聲解釋：“你也看見了，今夜我一個人過來的。”
韓蘄不答，放在燕奚裙前腿上的手指頭卻是微微彎起。
燕奚見他不理她，洩氣轉頭看向燕聽雪，只見她仍維持著禮貌的笑，不過說話的語氣卻不那麽客氣了：“請殿下慎言。小妹早有婚約在身，且二人感情極為要好，這些話傳出去極其影響小妹名譽，希望殿下日後勿要這般胡亂猜測了。”
“極為要好”？
這四個字連燕奚本人都一點也不敢提。
燕奚下意識瞪大眼睛，默默在心裏算韓蘄處她的好感度，而後輕輕扯了嘴角。
這一系列動作都落在一直望著她的韓蘄眼中。
他也隨之輕嗤了一聲，沒有多餘言語。
不過底下的顧寒霜明顯感受到了燕聽雪的不高興，努力挽回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，忙道：“本王確實胡亂猜測了，下次本王註意。再往前便是僧人的住所，令妹應該不會去那處，不如我們一同去別處找找？”
他這般提議，燕聽雪也笑著接下了。不消片刻，兩人並肩而行，而二位婢女退居其後，悄聲細語間終於走遠。
燕奚總算能大呼大吐一口氣了。
螳螂捕蟬，黃雀在後嘛。
雖然她既算螳螂，也算黃雀。
“韓蘄。”她旋即眼巴巴朝韓蘄望過去，輕喚著他的名字，“你知道我今晚想做什麽，幫幫我唄。”
韓蘄輕飄飄瞥了她一眼，“交換？”
燕奚想了想，弱弱比了個耶，“今夜陪你睡一晚？”
顯然這個交易沒有讓韓蘄滿意，他不為所動。
燕奚又伸出右手一同比了個耶，“兩晚？”
韓蘄靠回樹幹，閉目假寐，似乎想等到燕奚說出他滿意的答案為止。
燕奚洩了氣，“要不然，我再親你一下？”
韓蘄沒有睜眼。
“兩下？”
韓蘄如是。
突然，身側的鈴鐺被風吹響動，她恍然想起韓蘄先前的神態動作，對她手中的紅祝有必得之勢。
燕奚明白了。
她心中猶抉，將系統喚了出來，在識海中問了自己所想：
小綠，這裏的姻緣祝，真能囚住魂魄嗎？
[報告主人，一般情況來說，一個小說世界的法則只對這個世界的人管用。主人不是這個世界的人，是不用受這些法則拘束的。]
燕奚道：你不是說我的魂魄與燕奚本人的合為一體了？
[既然主人能使用道具，並能與我溝通聯系，說明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，主人且放心。]
燕奚頓時悔恨不已：若是早知道這些，她還用在寫紅祝的時候糾結嘛……如今還倒扣了那麽多好感……
可惡，都怪系統因為那破事裝死，早提醒她不就沒事了。
燕小溪又狠狠在小綠頭上記了一筆，打算回去就申訴換系統。
思慮完畢，她將那寫好的紅祝拿了出來，“那，我拿我的紅祝來交換行嗎？”
聞言，韓蘄終於睜眼，他看著燕奚手中疊得齊齊整整的紅祝，道：“真的下定決心了？”
他刻意強調：“同我，靈魂交纏，生生世世。”
反正規則又算不到她頭上，還是討好為先。
思至及，燕奚立即重重點頭：“想好了。”
但她又奇怪，“這姻緣祝不是就管這一世的事嗎？”
此話韓蘄不答，而是趁她一個不留神，從她手中拽走紅祝，想去辨明上面的字。
燕奚後知後覺驚呼，“你不能看！雖然是隨便寫的，但是看了也不顯靈了！”
不過紅祝已然到韓蘄手中，她是搶不過來的。
他隨著她撲搶的動作將紅祝攥為一團，“未看。既已說得，不能反悔。”
燕奚緊攥著拳頭，“不反悔。”
在她註視下，韓蘄將兩條紅祝的頭緊緊打結，就近綁在他們二人之間，這枝他們正在依賴的梧桐樹枝。
韓蘄將它們繞樹幹轉了兩圈後，這才又綁了一重又一重的死結，大有將他們二人的誓言勒進樹中、永遠高掛生效的趨勢。
燕奚歪頭瞧著他，起初覺得好笑，後來便覺困惑。
愛情進展到什麽地步，才想許諾的誓言永遠生效呢。
——反正不會是好感在60以下的時候。
有很些時候，她覺得韓蘄真的很喜歡她。可是好感是騙不了人的。
迄今為止，韓蘄沒有對任何人動過心，哪怕她。
還是說，韓蘄此人，什麽都跟旁人不一樣嗎。
那要說他的喜歡從40便開始了，那對畢之若呢。
鮮紅的好感條騙不了人的。
這真是一個極致矛盾的地方，每每思考至此，燕奚都會陷入怪圈。
於是她所幸不思考，就放任事情發展，只要還在能夠控制的範圍之內。
她靜靜看著韓蘄做完一切，然後道：“現在能完成我的請求了嗎，攝政王殿下？”
“簡單。”韓蘄道。
他攬著燕奚，一個輕松的飛身掠過，就扯下了燕聽雪拋在樹上的紅祝，一眼也未曾瞥過，徑直扔給燕奚。
燕奚迫不及待打開折痕細看，卻是呆住。
韓蘄瞧著她的神色，淡聲問：“怎麽了？”
燕奚道：“上面一個字也沒有寫。”
“掛回去罷。”燕奚沮喪道，“或許阿姐早就猜到自己的紅祝會被人偷看了罷。”
月光靜靜流淌，院中疏影清晰，墻面斑駁，像是畫了一副水墨畫。
月色流轉下，紅色布條仍閃著耀耀的紅，無一物奪其風彩。
在遞出去之前，燕奚瞧著那抹紅，腦子裏突然靈光一閃，激動到上前摟住韓蘄的脖頸，“我知道是什麽了！我知道該選誰了！”
“你知曉了什麽？”韓蘄故作不知地問道。
“阿姐這是遵循天意。天意所在，是紅。”燕奚興奮地道。
“紅有什麽？”韓蘄平淡道。
“此間隨行四名男子，誰人喜著紅衣？”燕奚突然想起好久之前，她光明正大巡查聽雪院時候的事了，興奮不已的情緒不由得收了半分，“紅，或許也是阿姐心中那份觸不得的執念罷。”
她看了又看手中的空白紅祝，鄭重移交給韓蘄：“放回去罷！”
韓蘄這回什麽也沒有說，很聽話地如實照做，倒叫燕奚有些不適應。
此時不跑，更待何時。
“多謝殿下相助。阿姐急著找我，我先回去了！”
下一瞬，燕奚整個人被提著後衣領給拽了回來。
“你好像，還欠我四個交換。”韓蘄的聲音平靜地響在燕奚耳邊。
燕奚整個人一個抖擻，忙轉頭不忿道：“明明已經用紅布條交換掉了！”
“我並未提是等價還是累積。”韓蘄道。
“身為攝政王，你不能這麽無恥。”燕奚道。
“可現下，我只是韓蘄。”
此話說完，韓蘄就將燕奚的腦袋扳了過來，指尖輕挑她的下頜，於她唇上落下輕柔的吻。
這一次跟上一次在秋鹿書院不同，沒有太多情/欲的味道，更多了憐惜和愛重。
這個吻並沒有持續很長時間，韓蘄便饜足離開，反倒是燕奚有點意猶未盡。
她睜開眼，入目的是韓蘄帶笑的雙眸。
“四已還一。”
燕奚後知後覺羞惱地捶向他：“你厚顏無恥！佛門重地你居然……！”
“無恥便無恥罷。”韓蘄自喉嚨中發出一聲模糊的笑，“你不說，從不信這些。”
燕奚突然楞住。
這好像是第一次，燕奚看韓蘄這麽真心實意地笑出了聲。
趁她楞怔的期間，韓蘄一個彎腰擡手，將她橫抱於懷中，緊緊扣住她的軀體，“去履行下一個交換。”
[主人，檢測到韓蘄對你的好感度正持續上浮中，最後停止在……59。]
燕奚陡然驚喜，暗自拍了拍胸脯。
這一天天大起大落的，可把她嚇壞了。
旋即燕奚又可惜了起來。
今夜她做了那麽大的犧牲，怎麽好感度還不到60。
但她知曉，今夜韓蘄心情好了。
其實爭搶的前一刻，韓蘄就掃完了燕奚紅祝上寫的祝願。
——希望韓蘄只是韓蘄，燕小溪永遠做自己。
同他所寫，殊途同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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韓蘄不為所動，眸色卻是比剛見燕奚時亮了許多。
他伸手摟過燕奚，朝靠著的樹幹發力，帶著整棵樹震動，眾鈴歡快地響起，梧桐葉一股腦傾落下來，砸在姚清筠臉上，加之他剛站上分叉，重心不穩，從上直挺挺跌落下去。
不過還好，他離地不遠，且屁股著地，並沒有摔得太慘重。
四下無人，僧人香客皆眠，他不敢驚擾了人，加之他本來做的便是虧心事，縱然摔了下去，也不敢痛叫出聲，只能將所有苦痛都緊咬於嘴中。
他落到地面，便樹靜風止鈴鐺回響，再無梧桐葉掉落，姚清筠以為是靈樹降下懲罰，忍著疼痛，鄭重虔誠朝它跪拜三次，這才捂著痛腚離去。
燕奚以為這就完了。
她放松地將手中紅祝往回收，下一刻韓蘄卻握住了她的手腕。
“為何？”他問道。
“什麽為什麽？”燕奚迷惑。
“給我。”韓蘄道。
聽這字眼燕奚可就不爽了，她道：“雖然我就隨便一寫，但這也是我的東西，不能給你看。我還沒掛樹上，看了就不靈了。”
聽見這話，韓蘄扯了扯嘴皮。
自己不信這套說辭，又拿這套說辭來搪塞他。
“看了就不靈？”韓蘄淡聲道，“那你今晚來此，是做什麽？”
這話問得燕奚一噎。
但她記得以前看過的攻略都是反將一軍，於是燕奚不答，而是反問回去，“那你又是做什麽？別跟我說你來看風景呢。這麽多又高又好爬的樹你不爬，偏偏爬這障礙最多，也看不見月亮的樹。”
韓蘄終於罕見地沈默了一回，他如玉瑰麗的臉此刻有了些動容。
他似乎不想與燕奚爭辯這個話題，正待他想到什麽想要開口問，燕奚聽到了遠處傳來的動靜，身子前傾，先一步捂住他的嘴，接著往下張望。
這一次，是顧寒霜。
燕奚大呼救命，女主不愧是女主，今晚一個兩個都跟密探似的，就為了看看女主那紅祝上寫了些什麽東西。
他沒走近時便看出了這邊的奇怪。
他伸出手，感受夜裏的風。
雖有，但不大。
這樣微弱的風，怎麽能夠吹落如此數目龐大的落葉。
顧寒霜顯然是不信的。
那只有一種可能，在他之前有人來，並且此處應該打鬥過。
是誰呢。
程澈和燕期會武，姚清筠不通，韓蘄身子羸弱多年。
今夜造訪此地的，基本都只為一個目標。
他腦中靈光一閃，唇邊揚起淺笑。
他忘了，還有孫策泱。
孫策泱跟燕家二姑娘，一向交好。
顧寒霜止在原地，目光游移在靈樹間。這鎮定悠緩的模樣讓燕奚心裏打鼓，下意識去依靠身旁的人，之後她才想起來，身旁的人要比她更擔心暴露才對。
但是身邊人體態放松，如方才那般斜靠著樹幹，根本無半分擔憂之姿。
燕奚有些好奇，他到底是有什麽樣的底氣敢這樣做。
果不其然，顧寒霜好像是將目光定睛到一個地方，神色突然一松，喚道：“將遺。”
尊貴的敬王殿下，是不屑於親自爬上樹去取那紅祝的。
他音落，突然有一人從暗中閃出，落到他眼前。
燕奚看清了，是從拱門那邊的樹上閃出來的。
她靠近韓蘄，朝他附耳低聲道：“你說他是不是早看見我們了？”
韓蘄微微搖了搖頭，示意她接著看下去。
他左右梭巡一番，壓著聲音道：“將燕聽雪的紅祝取下來。”
還未及那名名為將遺的暗衛行動，顧寒霜又陡然說了一聲“慢”，他仔細辨認了一番，讓他又回了原位置。
不消片刻，有鶯鶯燕燕的聲音傳了過來，聲音雖低，但也足夠辨認是三位姑娘。
燕奚也伸著脖子張望過去，果然是女主帶著婢女過來了。
她就說嘛，有男主在的地方肯定就會有女主。
是女主先出聲了。
她看到顧寒霜一人在這裏很是訝然，目光旋即轉到地上那一片梧桐落葉，神色稍定，依著禮教先問了好，“這麽晚了，敬王殿下如何在此？”
他頓時笑得和煦如春：“母妃說她念佛的日子未完，不與本王相見。本王在院中等了許久，如今因著母妃要就寢，便將本王趕了出來。本王想現下也睡不著，閑來無事隨處轉轉，就走到了這裏。燕小姐你也是睡不著隨處轉轉嗎？”
他一口一個本王，刻畫盡了他與燕聽雪之間的身份之別，聽得燕奚一陣惡寒，甚至假意幹嘔表達自己的惡心。
一旁的韓蘄瞧見，嘴角靜靜彎了一個淺淺的弧度。
底下的燕聽雪倒很是接受良好，她的臉上掛著終日裏常見的那恬淡得當的笑，道：“非也。夜裏去尋小妹，她並未在臥，我等有些擔憂，這才一齊出來尋她，不成想遇到了殿下。”
顧寒霜聽得一臉了然，明顯已經跟自己方才的暗思對上了，不由得，他故作隨意般，刻意地提道：“日頭昏黃時，本王便見孫小將軍同令妹處得很愉快，說不定，今夜他們二人也在一處。”
聽到這話，燕奚瞧了瞧自己，又下意識轉頭看向韓蘄，發覺他正用很有深意的眼神瞧著她，想說的話一下子便咽到了肚子裏。
她立即悄聲解釋：“你也看見了，今夜我一個人過來的。”
韓蘄不答，放在燕奚裙前腿上的手指頭卻是微微彎起。
燕奚見他不理她，洩氣轉頭看向燕聽雪，只見她仍維持著禮貌的笑，不過說話的語氣卻不那麽客氣了：“請殿下慎言。小妹早有婚約在身，且二人感情極為要好，這些話傳出去極其影響小妹名譽，希望殿下日後勿要這般胡亂猜測了。”
“極為要好”？
這四個字連燕奚本人都一點也不敢提。
燕奚下意識瞪大眼睛，默默在心裏算韓蘄處她的好感度，而後輕輕扯了嘴角。
這一系列動作都落在一直望著她的韓蘄眼中。
他也隨之輕嗤了一聲，沒有多餘言語。
不過底下的顧寒霜明顯感受到了燕聽雪的不高興，努力挽回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，忙道：“本王確實胡亂猜測了，下次本王註意。再往前便是僧人的住所，令妹應該不會去那處，不如我們一同去別處找找？”
他這般提議，燕聽雪也笑著接下了。不消片刻，兩人並肩而行，而二位婢女退居其後，悄聲細語間終於走遠。
燕奚總算能大呼大吐一口氣了。
螳螂捕蟬，黃雀在後嘛。
雖然她既算螳螂，也算黃雀。
“韓蘄。”她旋即眼巴巴朝韓蘄望過去，輕喚著他的名字，“你知道我今晚想做什麽，幫幫我唄。”
韓蘄輕飄飄瞥了她一眼，“交換？”
燕奚想了想，弱弱比了個耶，“今夜陪你睡一晚？”
顯然這個交易沒有讓韓蘄滿意，他不為所動。
燕奚又伸出右手一同比了個耶，“兩晚？”
韓蘄靠回樹幹，閉目假寐，似乎想等到燕奚說出他滿意的答案為止。
燕奚洩了氣，“要不然，我再親你一下？”
韓蘄沒有睜眼。
“兩下？”
韓蘄如是。
突然，身側的鈴鐺被風吹響動，她恍然想起韓蘄先前的神態動作，對她手中的紅祝有必得之勢。
燕奚明白了。
她心中猶抉，將系統喚了出來，在識海中問了自己所想：
小綠，這裏的姻緣祝，真能囚住魂魄嗎？
[報告主人，一般情況來說，一個小說世界的法則只對這個世界的人管用。主人不是這個世界的人，是不用受這些法則拘束的。]
燕奚道：你不是說我的魂魄與燕奚本人的合為一體了？
[既然主人能使用道具，並能與我溝通聯系，說明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，主人且放心。]
燕奚頓時悔恨不已：若是早知道這些，她還用在寫紅祝的時候糾結嘛……如今還倒扣了那麽多好感……
可惡，都怪系統因為那破事裝死，早提醒她不就沒事了。
燕小溪又狠狠在小綠頭上記了一筆，打算回去就申訴換系統。
思慮完畢，她將那寫好的紅祝拿了出來，“那，我拿我的紅祝來交換行嗎？”
聞言，韓蘄終於睜眼，他看著燕奚手中疊得齊齊整整的紅祝，道：“真的下定決心了？”
他刻意強調：“同我，靈魂交纏，生生世世。”
反正規則又算不到她頭上，還是討好為先。
思至及，燕奚立即重重點頭：“想好了。”
但她又奇怪，“這姻緣祝不是就管這一世的事嗎？”
此話韓蘄不答，而是趁她一個不留神，從她手中拽走紅祝，想去辨明上面的字。
燕奚後知後覺驚呼，“你不能看！雖然是隨便寫的，但是看了也不顯靈了！”
不過紅祝已然到韓蘄手中，她是搶不過來的。
他隨著她撲搶的動作將紅祝攥為一團，“未看。既已說得，不能反悔。”
燕奚緊攥著拳頭，“不反悔。”
在她註視下，韓蘄將兩條紅祝的頭緊緊打結，就近綁在他們二人之間，這枝他們正在依賴的梧桐樹枝。
韓蘄將它們繞樹幹轉了兩圈後，這才又綁了一重又一重的死結，大有將他們二人的誓言勒進樹中、永遠高掛生效的趨勢。
燕奚歪頭瞧著他，起初覺得好笑，後來便覺困惑。
愛情進展到什麽地步，才想許諾的誓言永遠生效呢。
——反正不會是好感在60以下的時候。
有很些時候，她覺得韓蘄真的很喜歡她。可是好感是騙不了人的。
迄今為止，韓蘄沒有對任何人動過心，哪怕她。
還是說，韓蘄此人，什麽都跟旁人不一樣嗎。
那要說他的喜歡從40便開始了，那對畢之若呢。
鮮紅的好感條騙不了人的。
這真是一個極致矛盾的地方，每每思考至此，燕奚都會陷入怪圈。
於是她所幸不思考，就放任事情發展，只要還在能夠控制的範圍之內。
她靜靜看著韓蘄做完一切，然後道：“現在能完成我的請求了嗎，攝政王殿下？”
“簡單。”韓蘄道。
他攬著燕奚，一個輕松的飛身掠過，就扯下了燕聽雪拋在樹上的紅祝，一眼也未曾瞥過，徑直扔給燕奚。
燕奚迫不及待打開折痕細看，卻是呆住。
韓蘄瞧著她的神色，淡聲問：“怎麽了？”
燕奚道：“上面一個字也沒有寫。”
“掛回去罷。”燕奚沮喪道，“或許阿姐早就猜到自己的紅祝會被人偷看了罷。”
月光靜靜流淌，院中疏影清晰，墻面斑駁，像是畫了一副水墨畫。
月色流轉下，紅色布條仍閃著耀耀的紅，無一物奪其風彩。
在遞出去之前，燕奚瞧著那抹紅，腦子裏突然靈光一閃，激動到上前摟住韓蘄的脖頸，“我知道是什麽了！我知道該選誰了！”
“你知曉了什麽？”韓蘄故作不知地問道。
“阿姐這是遵循天意。天意所在，是紅。”燕奚興奮地道。
“紅有什麽？”韓蘄平淡道。
“此間隨行四名男子，誰人喜著紅衣？”燕奚突然想起好久之前，她光明正大巡查聽雪院時候的事了，興奮不已的情緒不由得收了半分，“紅，或許也是阿姐心中那份觸不得的執念罷。”
她看了又看手中的空白紅祝，鄭重移交給韓蘄：“放回去罷！”
韓蘄這回什麽也沒有說，很聽話地如實照做，倒叫燕奚有些不適應。
此時不跑，更待何時。
“多謝殿下相助。阿姐急著找我，我先回去了！”
下一瞬，燕奚整個人被提著後衣領給拽了回來。
“你好像，還欠我四個交換。”韓蘄的聲音平靜地響在燕奚耳邊。
燕奚整個人一個抖擻，忙轉頭不忿道：“明明已經用紅布條交換掉了！”
“我並未提是等價還是累積。”韓蘄道。
“身為攝政王，你不能這麽無恥。”燕奚道。
“可現下，我只是韓蘄。”
此話說完，韓蘄就將燕奚的腦袋扳了過來，指尖輕挑她的下頜，於她唇上落下輕柔的吻。
這一次跟上一次在秋鹿書院不同，沒有太多情/欲的味道，更多了憐惜和愛重。
這個吻並沒有持續很長時間，韓蘄便饜足離開，反倒是燕奚有點意猶未盡。
她睜開眼，入目的是韓蘄帶笑的雙眸。
“四已還一。”
燕奚後知後覺羞惱地捶向他：“你厚顏無恥！佛門重地你居然……！”
“無恥便無恥罷。”韓蘄自喉嚨中發出一聲模糊的笑，“你不說，從不信這些。”
燕奚突然楞住。
這好像是第一次，燕奚看韓蘄這麽真心實意地笑出了聲。
趁她楞怔的期間，韓蘄一個彎腰擡手，將她橫抱於懷中，緊緊扣住她的軀體，“去履行下一個交換。”
[主人，檢測到韓蘄對你的好感度正持續上浮中，最後停止在……59。]
燕奚陡然驚喜，暗自拍了拍胸脯。
這一天天大起大落的，可把她嚇壞了。
旋即燕奚又可惜了起來。
今夜她做了那麽大的犧牲，怎麽好感度還不到60。
但她知曉，今夜韓蘄心情好了。
其實爭搶的前一刻，韓蘄就掃完了燕奚紅祝上寫的祝願。
——希望韓蘄只是韓蘄，燕小溪永遠做自己。
同他所寫，殊途同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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